茱菁蔓

【闲泽】有鬼(下)

虽然题目是(下),但依然没能完结。后面还会有一个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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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心知肚明,越强大的敌人,越是要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他每日表面上依然闲闲散散,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心里却是在小心翼翼地算计谋划。他一方面辣手杀人,让监视他的探子胆寒不敢靠太近,一方面又利用一位一直赏识他的老大人,隐晦的像庆帝示弱。这一切,都只希望能让他有更多的行动空间。


计划似乎一切顺利。但他时时又不免犹疑,如今顺利的一切,会不会都是庆帝在故意看着他挣扎,就像猫吃老鼠之前,先故意放个水,让老鼠以为自己能跑掉一样。等他真走出那一步,庆帝就可以轻而易举收拾他,让他一败涂地?这般紧张的情绪愈演愈烈,范闲无法与亲人和手下诉说,每日都在尽力克制。


说起来,李承泽其实是最完美的倾诉对象,他可是为数不多的有着谋反经验和教训的人。但范闲不想对他说这些。那些谋反的经历,对李承泽来说定然是非常不美好的回忆,他不希望因着自己,让李承泽第二次经历谋反前的各种紧张,犹疑,惶惶不安。


密室中,范闲勉强笑道:“昨天给你讲到哪儿了?哦对了,昨天说到史太君归去,辉煌一时的贾府也算是彻底散了。红楼一共一百二十回,这已经到了最后十回了。还有几天时间,我一口气把剩下的都给你讲完吧。”


李承泽道:“不,不用急着一下子都讲完的,也可以等以后慢慢讲。”


范闲道:“可以一口气听完大结局开不开心?”


李承泽道:“不开心。。。真就这么讲完了,后面听什么?你不如还是慢慢讲吧。”


范闲道:“你知道的,万一。。。那这红楼就算是彻底的坑了。我就算坑了其他所有人,也不能坑了你。”


李承泽当然懂范闲在想什么。虽然范闲除那日告诉他他的决定之外,再没有提过关于谋反的事,但他就是能感觉出范闲越来越紧绷的情绪。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竟十分希望范闲不要去做那危险的事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如果鬼生就这么继续下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他只是魂体,无法让范闲听到他说话。退一万步讲,就算范闲能听到,他又真的可能阻止他吗?




范闲终于还是一口气讲到了红楼最后一回。“只见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远远的对着贾政拜了四拜。贾政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忙问道,’可是宝玉吗,若是宝玉如何这般打扮到这里来。’ 宝玉未及回答,便来了一僧一道说道,’尘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急忙来赶,却哪里赶得上,只跑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唯见前方白茫茫一片旷野再无一人。。。”


讲完全书,范闲道:“贾政为人迂腐古板,对宝玉从来非打即骂,实在不是个好父亲。可看最后离别这一番,他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却是半点儿做不得假。” 二人都沉默了。他们二人却没有一个正常的爱孩子的父亲,而他俩甚至还都走上了弑父的道路。


红楼全部听完,李承泽却没有任何读完传世之作的喜悦满足,他只觉心中一空。时间到了,范闲要动手了。李承泽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范闲道:“承泽,你会不会有点儿担心我,想劝我现在放弃?不行的,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范闲又道:“我以前曾经十分恨你,恨你害了滕子京,恨你用我身边的人威胁我,最最恨你死活不肯放弃争胜之心。可是从你死了那一刻起,我就一点儿也不恨你了。如果这次我死了,你能不能也不恨我了?”


李承泽听了这话,一时间只觉愤怒情绪直直冲上头顶,哪怕只是个魂体,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脸色通红,浑身颤抖了,他吼道:“怎么不恨?凭什么不恨?我只会更恨你。你要想让我不恨,就应该乖乖的任我打骂,出够了气才行,凭什么觉得就能一死了之了?”


范闲感觉到身前处传来一阵阵波动,不由有些惊疑不定道:“你怎么了?你是生气了吗?你为什么生气?” 他顿了一下又道:“好好好,我懂了,你是觉得我也得被你痛揍一番让你出气,你才能不恨我是吗?行,如果我这次能活着回来,一定让你出气。”


李承泽道:“范闲,你活着回来!”




范闲知道,其实庆帝不会动他身边的亲人,不管是林婉儿还是范若若,都不会有事。但范府却不一定安全,极有可能会被搜查,密室里的东西必须转移。好在他这些日子的示弱之举有了成效,现在正是看上去最风平浪静之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小范大人在陛下的打击下,终于认清了现实,服软了,认输了。他身边的监视力量现在已经很弱。


夜黑风高之时,范闲摸进了检察院三处的密室,把深夜还在醉心研究的科学怪人冷师兄着实吓了一跳。严格来说,冷师兄并不是他的亲信,他所为的各种阴谋诡计行动计划,冷师兄都一概不知情。那么以后出了事,冷师兄被找上门的概率就不高。何况,在陈萍萍授意下,言冰云接管了检察院,这座院子总算是保下来了,明面上和他再无关系,想必是当下最妥当的所在了。


范闲把白瓷坛放到了冷师兄的桌上。冷师兄结结巴巴的道:“这。。。这这这。。。这是。。。这个难道是。。。” 


范闲拍上他的肩头:“别这个那个了,快参见二殿下。”


冷师兄真的傻傻道:“参见二殿下。”


李承泽皱眉,着实无语,范闲,你这是要把我交给什么人啊。


冷师兄道:“所。。。所以。。。二。。。二殿下能看到听到我们是吧?”


范闲道:“是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好了,时间不多,冷师兄,我只能托付你了。后面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你都一概不要管。你是科学家,发明家,阴谋诡计登高一呼的事都跟你没关系。”


冷师兄道:“我懂你意思。你是要干什么吧。我不问,但总归不负你所托。”


范闲对冷师兄深深一礼就要离去。冷师兄却拉住他道:“我研究那事儿有进展,但这些日子实在没法找你。”


范闲忙道:“什么进展?”


冷师兄道:“鬼,大概就是一种能量。如果人死之时,脑中还有什么强烈的执念未了,这股能量便不会散去,就成了鬼。”


范闲道:“这。。。冷师兄,你上一句还是科幻片,下一句就成了神话片了。”


冷师兄又道:“如果执念没了或者了了,能量便会散去。就相当于这鬼魂飞魄散了。”


范闲一愣,然后苦笑道:“我懂了。”


李承泽道:“我不懂,那我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冷师兄又道:“还有个更厉害的发现。”


范闲道:“冷师兄你快说吧。”


冷师兄道:“鬼魂是可以显形的。只需要一个合适的东西,将能量放大,我们就能看见鬼魂,听到鬼魂说话。”


范闲大为兴奋道:“什么东西?怎么做?”


冷师兄道:“我们做不了。但那东西神庙里有。”


范闲道:“又是神庙?那东西大约什么样?”


冷师兄道:“大概就是,犀角香,长得就像是一炷香。”


范闲道:“冷师兄,你是怎么做到在科幻片和神话片中间自由切换的。。。”




范闲离去后,密室中只剩下了冷师兄和李承泽。冷师兄虽然相信科学,但想到身边就有个鬼,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结巴道:“二。。。二殿下。属下平时就是在这儿鼓捣鼓捣毒药啥的,您别介意。。。”


李承泽道:“你爱干啥干啥,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范闲大摇大摆走上了街头。说来奇怪,从这一刻起,之前的焦虑紧绷反倒一扫而空。他十分嚣张的当街杀害大臣,又来到皇宫附近的议事处,鸠杀了贺宗纬。一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只可惜,大宗师的实力实在太过逆天,就算范闲再怎么谋划安排,在绝对实力前终归还是败下了阵来。


冷师兄一直以来醉心毒药研制和发明创造,给人一种呆呆傻傻情商极低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太把他当回事。可实际上,能做得了科学研究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傻?不过是不愿花时间而已。这番受了范闲的嘱托,冷师兄不仅把白瓷坛妥善保存,还不时留心街上和院里的动向。


范闲所做之事,再怎么保密,检察院的人总还是能得到消息。冷师兄细心留意,然后回到密室中对着空气轻声诉说,以让李承泽知晓。


“听说范闲逃出了皇宫,现在就藏在京都的某个角落。现在就看他能不能躲过陛下的搜查,逃出京都了。这两天陛下的人在京都挨家挨户搜查。目前还没说要搜检察院,不过就算搜了也没关系,绝对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冷师兄不仅没把李承泽的白瓷坛放进柜子暗格之类的地方,反而大大方方的就摆在平时放东西的架子上,左右两边各有十几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大大小小的瓷坛瓷瓶,里面装的均是各种炼制毒药的原材料,任谁来,也不可能挨个检查每个坛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李承泽冷眼看着,终于相信范闲所托之人,倒确实是个靠谱的。检察院三处一个干事便有这般能力,整个检察院该是个多么恐怖的机器。那他当年完败给有检察院支持的范闲,好像也十分正常。。。


又过几日,冷师兄道:“搜查还在进行。想来还没找到。那这便是好消息,说明范闲肯定还活着。”


然而很快,搜查停止了。冷师兄为难道:“现在这情况就难说了。结果肯定已经有了,要么是范闲被捕了,要么是范闲逃走了。官方没消息,检察院四处肯定已知情,但我不好贸然去打听,毕竟我平素从不关心这些事。殿下再耐心等两天。”


又过几日,依然风平浪静。冷师兄道:“依然没消息。但我觉得是好消息。如果范闲被抓了,一定会公开罪名的,毕竟他当着那么多人面杀了大臣。”


李承泽已经沉默了多日,此时终于喃喃低语道:“他当然不会有事。他这样的人,再出现之时,一定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就等着就是了。”




另外一边的范闲,从北齐暗度陈仓,带着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一路向北向着传说中的位于北极的神庙进发。几十只凶猛的獒犬,拉着三架雪橇,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滑行,雪橇上的三人都把自己裹成了狗熊的模样。


海棠朵朵大声道:“为了干掉庆帝,我们就非得来这儿受罪吗?”


范闲此时本来就身受重伤,在极寒环境中格外难熬,闻言强打精神道:“干掉庆帝就是顺便。我是为了亲人!为了爱人!”


海棠朵朵道:“呦,为你哪个爱人啊?”


王十三郎道:“爱人不就是他妻子吗?”


海棠朵朵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这小范大人爱人可不是一般的多。”


王十三郎道:“那妻子总归是最重要的。”


海棠朵朵道:“没听说郡主娘娘有啥用的到神庙的啊,小范大人。”


范闲闻言不语,只呵呵笑了几声。


海棠朵朵又道:“小王啊,我们这小范大人心思深,没人知道他最在乎的到底是谁。”


心思深?范闲一愣,这不是承泽他妈说承泽的话吗。范闲不由没头没尾的嘟囔了一句:“朵朵啊,你可越来越有当娘的潜质了。”


一路辗转多日,几经艰险困难,三人终于找到了神庙,在神庙中痛痛快快开始了一番“打砸抢”活动。对于随处堆放的各种新奇物件,范闲只匆匆扫过,也不多看,只专心找着冷师兄形容的犀角香。终于,一个小小的长条形的淡棕色物事映入眼帘,范闲双眼不由一亮,就是这个!他一把拿了起来,从怀中掏了块手帕,小心包好,放入了怀里。


海棠朵朵已经往自己的小包里塞了许多新奇物件,此时冷眼看见范闲的举动,不由好奇的凑了过来道:“我怎么觉得你来神庙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呢?那是什么?”


范闲道:“嘿嘿,不告诉你。” 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不止是为这个。我还要找回我五竹叔。”




没有范闲的京都,看似十分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范闲回来。


皇宫中,林婉儿照料着庆帝吃饭吃药,就如平常人家的外甥女一般,陪着上了年纪的长辈。庆帝道:“你那个好相公,我的好儿子,正在外面想办法找人回来杀我呢。你倒像没事一样。这畜牲,就是拿捏准了我不会动你们。好,我等着他来。” 


检察院中,冷师兄在自己的研究室中捣鼓着各种毒药,百无聊赖的李承泽托着腮在一旁看着。这些日子,这位冷师兄倒是丝习惯了他的旁观,照旧做着各种研究,偶尔还要给他讲解一番,李承泽无意中学了好多知识。。。李承泽想,不知道这些知识能不能带着一起转世,说不定我来世也能当个科学家。范闲,你怎么还不回来?


终于,万众望眼欲穿的期待着的范闲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天下第五个大宗师级高手,五竹。那一日,皇宫之中,刀光剑影,枪声阵阵。随着一道长虹般的亮光冲天而起,一切归于寂静。


收拾好残局,范闲甩开旁人,揣着犀角香来到了检察院。刚要迈步进去,又忽的想到了什么,一时顿住了脚步,竟踟蹰不敢进去。还不等他犹豫太久,冷师兄远远看到他,立刻走上前来悄声道:“可把你盼回来了。东西你随时取走。” 


范闲道:“都还好吧?”


冷师兄道:“东西绝对完好无损。”


范闲道:“那人。。。还在吗?”


冷师兄怪道:“这我哪知道,我又没有九品上实力,感知不到。反正我就一直当人还在。”


范闲心一横,问道:“那,你有说起过庆帝的死讯吗?”


冷师兄道:“当然说了。我一直跟他通外界的消息。你回来,杀了庆帝,这还能不说吗?有什么问题吗?”


范闲心一凉:“我怀疑,他的执念可能就是陛下。若是知道陛下已死,可能执念就散了。”


冷师兄这才慌张道:“这。。。这怪我。。。我没想到啊。”


范闲道:“怎能怪师兄。我对师兄已是感激不尽。” 就算再无缘相见,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其实之前那段日子,已经是偷来的了,李承泽他毕竟早就死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范闲脸色苍白,还是来到了冷师兄的研究室门口,对冷师兄说:“我能不能单独进去?” 冷师兄自然满口应是,告诉了范闲骨灰坛摆放的位置后便离开了。


范闲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内静悄悄的,范闲来到摆放瓷坛的架子前,慢慢伸出手抚摸着骨灰坛,终于开口道:“承泽,你在吗?” 他顿了一下,又认命般的道:“我记得我说过,如果活着回来,就随便给你打,让你出气,你来打我好吗?”


范闲一进门那一刻,李承泽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范闲。从听到范闲杀了庆帝的消息开始,李承泽就一直欢欣雀跃的等着范闲来找他带他走。本以为这般生死一线,久别重逢,范闲总该有个好脸色,却纳闷的发现范闲一脸苍白沉重。不对啊,他难道还能为陛下伤心吗?这货也不像是会因为谋逆有罪恶感的人啊。这时听到范闲竟主动要求挨打,李承泽也干脆不想那么多了,飘上前去左右开弓随便呼了几下。


感受到波动,范闲瞬间喜笑颜开:“哈哈,太好了,你还在。哈哈。你尽管再来多打几下,反正我又不疼。哈哈哈哈。”


李承泽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问题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去往生。你们不是在研究这个吗?”


范闲道:“我进来前一直担心,你得知陛下死讯,再无遗憾,可能就要去了。”


李承泽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我的执念不是陛下了。我其实自己也觉得不像是。那我的执念到底是啥啊。” 李承泽看着范闲,心底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但他自己又觉得难以置信。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管怎样,你还在,真好。对了,我去神庙找到了冷师兄说的犀角香。” 说着,范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慢慢展开,露出了那个小小的东西。


范闲道:“点燃这支香,你就可以显形,我们就能见到面,直接说话。不过。。。”


范闲顿了一下又道:“唉,我现在真的想立刻就燃上,咱们就能相见。可是,我找遍神庙,这东西就只有这一点点,我想如果燃起来,大概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就没了。我们这样见过一次后,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又实在舍不得。”


二人都沉默了,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压抑。大劫归来重逢的喜悦似乎都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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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就是想写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范闲即便听不到李承泽说的话,但却几乎能猜得出,以至于二人看起来就好像在正常对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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