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菁蔓

【双玄】故人长绝

看题目就能猜到是BE。一发完,全文9k+,是我目前发的最长的单篇文章。很旧很旧的梗。

粗体字部分为回忆或梦境,可以想象成影视剧里那种带着磨砂效果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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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上元佳节。上天庭的神武大街上,一名小神官手捧着几份公文匆匆走过。天上是祥云万里,两边是恢弘的神殿,路上遇见其他神官,或闲适或匆匆的走过,小神官偶尔会和熟识点头致意。走着走着,小神官来到了神武大街尽头,拐进一条宽巷,再走不多时,左边一座白色的神殿映入眼帘。这神殿外观并不如何宏大,装饰也不华丽,却是一派清雅之景象。小神官快步走入神殿,穿过并不太长的走廊,来到了主殿之中。


主殿之中此时并无人在,小神官也毫不意外,轻车熟路的退出主殿,循着走廊,来到了偏殿门前。偏殿中传来了说话声,小神官知道,尚有其他人在内汇报事务,便驻足在廊下等待。一缕清风徐徐吹来,廊下挂着的一串玳瑁风铃叮当作响,小神官看着晃动的风铃,微微出神。


没过多久,里面的人议事完毕走出门来。小神官见状回过神,进到偏殿之内。只见这偏殿布置成了一个书房的模样,两边摆着高高大大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正对面一个宽大的书案,上面也摆着许多书籍纸张,繁多却不杂乱。书桌后坐着一个人,此时正低着头看桌上的一份案卷。这人一身朴素的黑衣,只袖口处有一些银色的水波纹,面色苍白,鼻梁高挺,眉峰锐利,漆黑的长发一丝不乱的扎在脑后。


小神官恭敬一礼道:“风师大人。”


黑衣的风师抬起头来道:“临风神官何事?”


临风微微一礼,开始汇报起一项一项的事务。眼看天色渐晚,黑衣风师站起身来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早些回去过节吧,其他事务容后再议。”


临风听了再度恭敬一礼,也不多说话,转身退下。


临风出了风师殿,正赶上另一位神官奔了过来,临风道:“可是要汇报事务?风师大人今日要去过节了,你只怕得明天再来。”


另一位神官也毫不意外,听了笑道:“真没见过这么把过节当回事的神官。尤其是风师大人,这么兢兢业业不苟言笑的人物,当真不像个喜欢过节的。”


临风只微微一笑,心里默默想道:“那是你不认识以前的风师大人。现风师的所谓过节。。。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临风慢慢踱步在神武大街上,他本是个人间散修,因修为精湛,行侠仗义,被前水师看中,推荐到了前风师门下。那一日,他首次前来风师殿,本来站在廊下,忽然一阵风刮过来,吹起了他的衣衫和头发。他正疑惑,就见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从殿中急急走出,手里拿着把扇子,那青年相貌极英俊,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见到他便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哥刚送了我个宝物,我正试着呢,刚刚没控制好,你可有不适?”


临风摇摇头:“这位是风师大人吧?水师大人推荐我过来辅佐风师大人。”


白衣青年点头道:“我哥跟我说了。那谢谢你了。”


临风道:“属下以后便是大人的同神官,按惯例,请大人赐属下个封号吧。”


白衣青年眼睛一转笑道:“我刚刚看到你衣衫飘飘头发飞舞的样子,真是玉树临风,以后又要掌风,不如就叫临风神官如何?”


后来水地风三师惊天之变,水师陨落,风师失踪。风师殿中其他几位同神官不愿再留,纷纷下凡而去,重新做了人间散修,只有他找上了明光殿,请明光将军收留。他这一行为遭到了其余几人的强烈鄙视,从此再不与他来往。却只有他知道,他与明光将军约定好,若风师大人归来,他便重回风师殿门下。他觉得风师大人只是失踪,总有一日会归来,他不希望风师大人归来时,殿中空无一人。


只可惜,最后回来的风师不是原来的风师大人,却是那假扮地师,在上天庭潜伏了百年的黑水玄鬼。临风对此人毫不陌生,毕竟百年来,他不知道听前风师提了多少次所谓的“明兄”。他知风师大人便是被此人所欺所害,一时心灰意冷,请辞下凡而去。


明光将军却拦住了他,与他长谈了许久,给他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并希望他留下,辅佐新风师。临风深思许久,最后道:“如果这是风师大人的心愿,那我定帮他完成便是。” 从此便留在了新风师身边辅佐。他能力颇强,办事得力,但对着那新风师却是极度的恭敬疏离,除了公事,从不多说一句话。


他很快便发现这新风师奉节必过的习惯,心里自然知道他这是在学谁,是在怀念谁,心中却是冷笑连连。终于有一年,在一个上元节,黑衣风师出言要休假一日过节时,他忍不住开口讥讽道:“大人再过多少个节,他也不会知道,他也不会回来,大人这也无非是自己感动自己,自以为深情罢了。”


黑衣风师听了,面色一白,随即开口吐出两个字:“退下。”




匆忙结束议事,风师殿中的黑衣风师,曾经的黑水玄鬼贺玄走出偏殿。廊下的玳瑁风铃依然在叮玲玲的作响,他曾听到有前来议事的小神官抱怨过这个不断作响的风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风师似的。” 他却不以为意,依然故我。


他掐指念诀,来到了人间。上元佳节,皇城之中的大街上,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有一处街道,正举行着一年一次的灯会,许多商铺挂出灯笼,搞了各种猜谜游戏活动,人们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


贺玄慢慢踱步在热闹的街市上。尽管被人讥讽过,他自己心中也时时自嘲,但他还是形式上的过着每一个节日。从除夕春节,到上元中秋,再到端午清明七夕节,甚至于一些寻常人都不大会注意的节日,诸如上巳节冬至节,贺玄全都要按照民间习俗过上一过。


贺玄来到一家小食谱,点了一碗元宵,一个人默默的吃着。


明兄,你那碗汤圆里没有黑芝麻的吧,来,我分一个给你尝尝。” 女相的师青玄笑意盈盈的用勺子盛起一只汤圆,放在嘴边吹了吹,觉得温度合适了,也不往他的碗里放,却是直接伸着手臂把勺子顶到了他嘴边。


鬼使神差的,他张口把汤圆吃了进来,甜甜的汤圆,还微微有些烫,暖意却直接到达心底,温暖了他冰冷的鬼身。


师青玄看他吃了汤圆,脸上笑得极其灿烂,清丽无双的笑颜美得动人心魄。


贺玄问:你喜欢看灯,吃汤圆,自己来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拉着我?


师青玄道:明兄啊,过节呢,吃什么看什么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和亲人好友一起啊。


贺玄吃完汤圆,又在大街上慢慢游荡着,他走过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走过卖珠花饰品的小摊。他走得很慢很慢,直看着夜色越来越晚,街上的游人越来越少,铺子纷纷开始打烊,繁华热闹最后只余落寞冷寂。贺玄最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默默施法,返回了上天庭。


大红的喜字贴在门上,红绸挂在廊下,贺玄一身红衣笑着端起酒杯与宾客对饮。厅内的正座上,自己的父母穿着一身华衣,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席间,他的小妹如一只欢快的蝴蝶一般,指挥着仆从给宾客上酒上菜。他邻居家青梅竹梅的妙儿,挟着自己的夫婿,笑着朝他敬酒:贺玄哥哥,恭喜你,新婚快乐。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一身红衣,十分美丽的女子,却是那本该在洞房中盖着盖头等着他的新娘子师青玄。师青玄早自己把盖头掀了,一边进来一边说道:贺玄,我也该和你一起给客人敬酒啊。


宾客见她进来,不由哄堂大笑起来,有人起哄道:新娘子等不及了,新郎官赶紧进洞房吧。” 贺玄的小妹赶紧走过来拉住师青玄道:嫂子,你这不合规矩的,你该在洞房中。” 贺玄的父母却笑道:也罢也罢,玄儿,你赶紧带着青玄进去吧。


贺玄走到师青玄身边低声道:你先跟小妹回去,我很快就到。” 师青玄听贺玄这么说了,虽不情愿,还是乖乖被贺玄小妹拉走了。


贺玄又规规矩矩给最后一桌宾客敬好酒,就忙不迭地离席而出,悄悄来到了洞房。他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慢慢走到了床前。此时的师青玄竟然一反常态的安静的坐在床上,微微低着头,头上一块红盖头遮住了脸。贺玄笑笑:难得见你这么安静。


贺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掀起盖头,期待着见到那一张朝思暮想的如花笑脸。随着贺玄的动作,师青玄也顺势抬起头来,扬起的却不是美丽的容颜,而是一张惨白的骷髅头。贺玄大惊,不由向后踉跄两步,嘴里道:你。。。你。。。


那白骨骷髅黑色的眼洞里,流下了两行鲜血,竟缓缓开了口道:我想死。你可满意?


贺玄满心惊惧,转身夺路而逃,刚出门口,却见父母,小妹和妙儿从四周向他走来,他们身上依然穿着婚宴上的华衣,脸上却都是个白骨骷髅头,嘴里对他说道:你要娶师青玄,可有想过我们?


贺玄不答,继续夺路而逃,来到大厅上。大厅中的宾客,突然慢慢幻化成了那欺辱小妹妙儿的恶霸,诬陷他的县官,虐待他的狱卒,欺压他的商贩。他们的面部一个个幻化成了恶魔的样子,拿着刀枪棍棒向他袭来。尖锐的刀锋捅进身体。。。


“啊。。。”贺玄从噩梦中惊醒,剧烈的喘息,额头全是冷汗。从人间上元灯会回来后,他独自回了风师殿寝殿里就寝。睡前掐指给自己念了个落梦诀。神官本来是不会做梦的,但贺玄想让自己做梦,于是便从典籍中找到了这个落梦诀,对神官施用后,神官便可如凡人一样做梦。有了这个,贺玄时不时便对自己施用,期望着在梦里见到师青玄。有时是好梦,有时是噩梦,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梦,只要有师青玄在,他便甘之如饴。


贺玄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冷汗慢慢消退,睡意全无。他起身走出寝殿,门外夜色依然深沉。玳瑁风铃叮玲玲的脆响传进耳来。贺玄慢慢走到风铃旁边,抬头呆呆的看着风铃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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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


贺玄被花城叫到皇城,守护人阵。他在那里见到了沦为乞丐的师青玄,那人呼朋唤友,明明如昔,就好似做神官和做乞丐没什么区别一般。他将那人一把从人阵中拽了出来,将已修复好的风师扇扔还给他,口中道:“你自己解决。”


他看到那人倏然紧绷的面色,心里终于畅快了一些,却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师青玄,恩怨已了。以后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就是陌路人了。


贺玄回到了黑水岛,很快就感到自身的法力开始慢慢的流逝。他明白,这是因为他成鬼的执念已了,他要消散了。贺玄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他在黑水岛周围布下了一个结界,防止他散逸的法力不受控制,殃及无辜。然后便回到了祠堂里,对着四个骨灰坛端正坐下,静静等待着那最后时刻的来临。


绝境鬼王法力深厚,消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许是过了得有好几年,贺玄终于感到身体里的法力已经所剩无几,他的漫长的鬼生,总算到了尽头。


逐渐的,他感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神思越来越混沌,他闭上了眼睛。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附上了他的身体,他却也懒得查看,但紧接着,他感到身体好像变轻了,甚至逐渐飘了起来,原来魂飞魄散竟然是这个感觉吗?


片刻之后,他忽觉神思又变得十分清明,甚至周身又感觉到了法力的波动。他不由疑惑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周围烟雾淼淼,一个黑衣神官从远处向他走来。


黑衣神官道:“我是灵文,前来迎接风师大人飞升成神。风师大人,恭喜了。”


贺玄惊讶的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你刚刚叫我什么?”


灵文道:“风师大人,我说,您刚刚飞升了。”


贺玄心里忽然有了个极不好的猜测,这猜测令他几乎无法维持风度,他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灵文道:“黑水沉舟阁下,绝境鬼王,灵文岂会不知?”


贺玄道:“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文不答,忽然微微闭起了眼睛,好像在和什么人通灵。片刻之后,灵文道:“请阁下稍候片刻,太子殿下马上便来,亲自和阁下解释。”


片刻之后,太子殿下谢怜出现了。谢怜微微一礼:“黑水沉舟阁下。”


贺玄尽管心急如焚,还是还礼道:“太子殿下,还请告知,我为何会突然飞升?”


谢怜道:“长话短说便是,青玄他将身上的命格还给了阁下,而阁下乃是绝境鬼王之尊,风师命格一旦附体,便立时飞升为神了。”


贺玄道:“那师青玄呢?”


谢怜犹豫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贺玄急道:“他在哪?请太子殿下告知。”


谢怜道:“凡人不可无命格。他将命格剥离出,还于阁下鬼身之上。法阵成功之时,便魂飞魄散了。”


贺玄一时只觉五雷轰顶一般,目眦欲裂,嘴里喃喃道:“谁让他这么做了?谁许他这么做了?他凭什么自作主张?”


他转而看向谢怜道:“他真觉得我就这么稀罕当个神官吗?哼。” 话音落下,人眼看着便要效仿花城当年之举,要往下跳回凡间。


谢怜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他道:“阁下万勿冲动,听我一言,青玄他最后的心愿是,希望阁下风风光光的做神官,请阁下千万不要浪费了青玄一片心意。” 


贺玄愣住,苍白的脸上,是极度的悲痛之情。谢怜和灵文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无限唏嘘。


过了良久,贺玄再度开口道:“太子殿下,能否请你将全部事情翔实告知我。师青玄他,遗体何在?他可还有别的话留下?”


谢怜叹道:“说来话长,还请阁下先行移步灵文殿,我一定知无不言。”




太子殿下,花城主,青玄今日有事叨扰。” 师青玄敲响了菩提观的大门。


谢怜道:青玄,快进来。我最近忙,好久没去看你了,你有空时常来做客,千万不要客气。


师青玄笑了笑道:好。不过我今日来,是有事请教。


谢怜拉着师青玄的手一起坐下:青玄,是什么事?


师青玄从怀中掏出风师扇道:我觉得风师扇有些不对劲,想请太子殿下和花城主看看。


谢怜接过风师扇。只见扇面上大大小小几条裂痕,虽然看得出经过了细心修补,但却再无法如初。谢怜道:风师扇乃一品神器,之前破损太严重,能修复成这样已十分不易,只怕已无法再做神器之用。


师青玄黯然道:我知道。上次在皇城勉强用过一次后,就又坏了。我本来,也只带在身上,权当留个念想。可最近这些日子,我觉得扇子时不时有些不对劲,有丝丝缕缕的灵力从扇上散逸出来。我本来没当回事,只觉得大概坏了的风师扇就会这样,等以前附在上面的灵力散光了就好了。


师青玄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是我最近却越想越不对。一来是,过了这许久,之前剩余的灵力要散也早该散完了。二来是,上面散出来的灵力,十分紊乱,好像还带着些。。。鬼气。


谢怜眉头一皱,回头叫道:三郎,你来帮着看看。


花城听到,懒洋洋的走出来拿起了风师扇,只微微喵了一眼,便已心中有数。


谢怜道:三郎,你若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


花城道:这风师扇之前扇面扇骨多处断裂,有的地方已碎成粉末,而制作扇面和扇骨的材料早已绝迹,本来是再也无法修复的了。不过,黑水却把他修复了,至于是用什么修复的,哥哥,你不妨来猜一猜?


谢怜道:难道是?


花城点点头。二人一齐看向师青玄,却见他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花城主,你们别打哑谜了。到底怎么回事?


花城道:说出来也没什么。黑水那家伙是用他绝境鬼王的骨灰修复的风师扇。” 说罢,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你若是要他死,现在就毁了风师扇,他就立时魂飞魄散了。


师青玄惊讶的长大了嘴。


谢怜叹口气,把风师扇放到了师青玄手里道:青玄,这扇子你收好。


不过,” 花城突然又开口道,你刚刚说这扇子上经常有带着鬼气的灵力散出,我猜,是黑水已经开始消散了。


师青玄一惊,问道:消散?为何会消散?


花城道:成鬼都要有执念,绝境鬼王也不例外,黑水的执念便是复仇,如今仇怨已了,他没了执念开始消散,实在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师青玄听了,呆立良久,一时不言不动。


谢怜看到师青玄失魂落魄的样子道:青玄,今日你别回去了。在我这里住一晚上。


师青玄道:不不,太子殿下,多谢好意。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说罢便迷迷糊糊出门而去。


谢怜本以为,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了。哪知道,第二日师青玄便再次上门来。师青玄道:太子殿下,对不起,这事,我只能找你了。


谢怜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赶忙把师青玄让进屋里来道:青玄,怎么了?


师青玄深吸一口气道:太子殿下,我昨晚想了一夜。贺公子他生前受我所累,如此不幸,死后成鬼,为了报仇在桐庐山里厮杀成绝,又受了不知道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大仇得报,如果就这么消散了,那也太不公平了。


谢怜道:可事已至此,你要如何?


师青玄道:我想,如果贺公子可以飞升为神,那便不会消散了。” 他看向花城道,鬼身飞升,也不是不可能,当年花城主不就曾经以鬼身飞升吗?


谢怜道:三郎信徒无数,比之大部分神官都不遑多让,这才有了飞升的契机。但黑水沉舟一向低调。。。


师青玄道:那如果再加上风师的命格呢?


谢怜惊讶道:青玄,难道你是想?


师青玄点点头:不错,我想把命格还给他。这命格本来就是他的。


谢怜道:可是。。。凡人不可无命格。换命之术需在凡人之间进行。黑水沉舟是鬼身,鬼身无命格,若你强行与他换命,青玄,我怕你会魂飞魄散。


师青玄道:我猜到了。太子殿下,求你,一定帮我这个忙。




灵文殿中,谢怜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眼看着贺玄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谢怜道:“我本来是不答应的。可是青玄却多次过来苦苦相求,我实在无法拒绝他。后来,我们只能按照青玄的意思开始准备换命法阵。”


谢怜看了贺玄一眼又道:“你那时位于南海的结界里,若不知会你,本来是无法与你换命的,可是你留在风师扇里的骨灰却成了最好的媒介。于是青玄还特意再三叮嘱我和三郎,让我们千万不能让你察觉。等法阵准备好了,我们便开始等待,等着风师扇里散出的灵力越来越弱之时,我们便知你已消散在即,这时候无法用法力抗衡命格加身,正是换命的唯一时机。”


贺玄闭了闭眼道:“他那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青玄,法阵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了。” 谢怜忧心道。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谢谢你。我不后悔。我们开始吧。


谢怜道:青玄,你还有什么心愿?


师青玄沉默。


谢怜道:你可是想再见那人一面?” 说罢看向花城,花城点点头。谢怜于是接着道:你若想见他,三郎可以安排。


师青玄摇摇头,泪水忽然蓄满了眼眶哽咽道:不,不必再见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贺公子他可以风风光光的做神官,这本来就是他该得的。他的亲人,我却没有办法还给他了,只希望如今这样,能稍稍偿还他一二。


法阵还是启动了,师青玄一身白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盘膝坐在法阵中间,面前摆放着风师扇。命格逐渐从师青玄身上剥离,星星点点的光辉从师青玄身体里溢出,慢慢汇聚到风师扇里,消失无踪。与此同时,南海之上,一声天雷,换命术成。


谢怜看向师青玄。只见一道道裂纹爬上师青玄的脸,逐渐蔓延全身,裂缝里溢出鲜红的血,整个人鲜血淋漓,慢慢碎裂,最后师青玄的身体和风师扇一起,化为片片粉末,消失在空气里。




灵文殿中,贺玄,谢怜,灵文三人都沉默了。最后灵文道:“风师大人,既已飞升,便请担起风师之职,如此才不负故人心意。”


贺玄半晌才反应过来,所谓风师是在叫他。他艰难的点点头道:“好。”


灵文见他答允,立刻又道:“灵文还有个不情之请。如今新上天庭刚刚重建,水地风三师之位都已空缺数年。风师大人以前便担过地师之职,想必驾轻就熟,而水师之职,说起控水之水,现如今还有谁能比的了曾经的黑水沉舟。风师大人能者多劳,不如一并担了吧。”


这话一出,连谢怜都惊讶的看向灵文,心想:“人家刚逢巨变,还没缓过神来,你就一口气给他派了这么多活儿,可真是物尽其用。”


贺玄也不由抬头看向灵文。灵文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回视过来。半晌,贺玄点头道:“便如你所言。”




从此,贺玄便以一人之力担起了水地风三师之职。这三个位置皆已空缺数载,诸多职事,由谢怜和灵文临时调配别的神官处理,总体状况不由有些杂乱无章。贺玄便把全副精神都投入到了这些职事之中,每日都忙到深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又至中秋。谢怜和裴茗商议后,决定重新开始举办中秋宴,让新上天庭诸多新来的神官互相认识一下,增进团结。以后也每三年举办一次中秋宴。


接到中秋宴的邀请,贺玄不由有些恍惚。以前他从不愿意参加这些宴会,师青玄却很喜欢,尤其是中秋宴,师青玄每每都会化着女相,盛装出席。他想了想道:“请转告灵文真君,贺某会按时出席。”


中秋宴那日,贺玄走进了神武殿。只见中间主位上坐着谢怜,左手边是明光将军,南阳玄真等人也都在前排就座。他按照自己惯常的习惯,找了个后排的座位,悄然坐下。


哪知道却有人不放过他。裴茗老远对着他招呼道:“风师大人。”


贺玄抬头,对裴茗远远一礼。裴茗道:“风师大人,我怎么记得以前风师大人不喜欢坐在角落里,向来都是在前排就座呢?”


所有人都一愣,新来的神官不明所以,以前的神官却知道他这话里的两个风师指的不是一个人,于是都看向贺玄要看他如何举动。


贺玄听了点头道:“明光将军说的是,贺某疏忽了。” 说着便起身,来到了前排就座,甚至按照师青玄的习惯,专门坐到了裴茗的对面。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谢怜一方面觉得十分伤感,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好笑,赶紧出来打圆场,对着裴茗扯起别的话题。


此后每年的中秋宴,贺玄无论多忙,都一定出席。后来中秋宴上又重新开始了斗灯环节。谢怜永远是毫无争议的第一,而贺玄和裴茗,却是轮流占着第二的位置。




一晃过了百年。


一日,贺玄下凡处理祈愿。今日要处理的是一个地师庙递上来的案子,乃是一个大河之畔的国度,要开工破土,兴修大坝以御洪灾。因为此大坝牵涉甚广,贺玄不得不来亲自验看。


查验一日夜后,贺玄终于确认无误,正要放心离去,忽然注意到大坝工地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地上玩泥土,却见那孩子的土堆堆的不同寻常,就好像在建一个大坝的模型一般。


贺玄心中一动,走近那小童,小童抬起头来看向贺玄,一张脸庞竟有些熟悉,这小孩儿难道是?


贺玄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是何人?”


那小孩道:“我叫明仪。我妈妈是工程队的厨娘。”


贺玄心中一震,果然如此:“那你爸爸呢?”


明仪道:“那年闹洪水,我爸爸被河水卷走了。”


贺玄指着他堆的土堆道:“那你在做什么?”


明仪道:“我在修大坝啊。” 说罢也不再理贺玄,自己自顾自的继续摆弄泥土。


贺玄道:“你上过学吗?识字吗?”


明仪摇摇头。


后来,贺玄便找到了明仪的母亲,出钱让明仪上学堂,等他读了书识了字,贺玄又拿来天工开物等书,交给明仪看。再后来,贺玄又开始教授明仪修行。时光荏苒,明仪长大成人,年纪轻轻便成了一方的工部尚书,造桥铺路,兴修水利,造下无数功德。这期间,明仪视贺玄为再造恩人,极度尊敬,时常道谢,想尊他为师父。贺玄却总是拒绝道:“你不必谢我,更不必敬我,这是我欠你的,等你以后想起了前世之事就会明白。”


明仪于不惑之年飞升成为地师。飞升后,他便知道他的恩人竟是风师贺玄,于是便来风师殿拜访。


贺玄疑惑道:“你依然没有想起来吗?”


明仪摇摇头:“我应该想起什么?”


贺玄道:“你前世便曾经飞升为地师,而我本为绝境鬼王,因为私仇,在你飞升之时将你截留囚禁起来,自己顶替你在上天庭做了地师。后来你不堪忍受,自绝而亡。”


明仪听了不由惊讶,苦笑道:“原来如此。”


贺玄道:“你若有怨,现在便可向我复仇。”


明仪道:“你直言相告,我自己却一点也记不起来,记不起来的事,怎么复仇?不管你动机如何,今世,你却对我有恩,那就当恩仇相抵吧。”


贺玄道:“可若不是我前世害你,今世也轮不到我对你有恩。”


明仪道:“恩仇有办法算的那么清,毫厘不差吗?我既不记得,也不想徒增烦恼了。总之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来往便是。” 说罢,转身离开。




再晃又是一百年。


这一年的中秋宴,贺玄照例坐到了裴茗的对面,可这一次,向来独自就座的裴茗下首,竟然坐着一个面色白净的神官,看上去文文弱弱,眉眼间却是一派傲气。


裴茗笑道:“风师大人,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刚刚飞升的水师大人,名师无渡。”


贺玄面色一僵,没有答话。


裴茗又道:“风师大人已经代行水师之职两百年了,着实辛苦,以后就不劳风师大人了。”


贺玄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


二人均不再说话。师无渡悄声问裴茗:“这位风师大人,可是跟我有仇?”


贺玄在师青玄离世后第二年,便归还了水师的首级,毕竟他那时不管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得不这么做。后来听说是裴茗重新收殓的水师灵柩。


中秋宴罢,贺玄来到灵文殿道:“水师既已飞升,灵文大人怎么之前未曾知会?贺某也好将水师的职事尽早转交。”


灵文苦笑道:“水师飞升,乃是几日前的事,我和太子殿下见了水师,也有些惊讶,正在商量怎么知会你。哪知道裴茗今天竟然就把人给带出来了。”


灵文又道:“水师大人转世为人,重新修炼飞升,前世之事均不记得了,包括青玄。。。他也不记得了。我们也就都没再跟他提。风师大人,你可否。。。”


贺玄抬手打断灵文道:“既然不记得了,我就当他是另一个人了。但还请灵文君以后安排职事时千万记得,别把我跟他安排一起。”


灵文道:“这个自然。”




之后三百年,贺玄无需再分管水师地师之事,闲暇的时间本该越来越多。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兢兢业业的习惯,对于信徒的祈愿,均公正及时的处理。虽然去了地师水师之职,中秋宴上,灯数却依然可以稳定在前三甲之内。


新的上天庭在谢怜治下一片清明,两百年来,各神官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天上地下,一片祥和。


谢怜与花城相爱相守,想来谢怜也不大会经常想起两百年前的与他只有短短几年交情的师青玄。


师无渡飞升以来,很快便崭露头角,水横天之名便又传扬了出去,却没有人再跟他提过,他曾经有一个千娇万宠的弟弟。


这么多年,贺玄也曾不死心的寻找过师青玄。他曾经依着古籍所载,做过招魂法阵,昼夜不停的招魂七七四十九天,却毫无所获。他曾经趁着处理祈愿,在人间四处留心寻找多年,却无一点线索。他曾经在灵文殿的古籍里翻遍了古书禁书,可所有记载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那便是师青玄确已魂飞魄散,再也不存在于这世上,不会成鬼,也不会转世。


一切都很好,所有人都很好,只是世上少了一个师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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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被噩梦惊起的贺玄站在玳瑁风铃下面,胡乱的想着往事。距离师青玄离世那天,已经五百年了。贺玄抬起手,无意识的拨动着玳瑁风铃。那风铃非常精巧美丽,是用玳瑁的壳,雕刻成许多柳叶的形状,再用金丝穿起来,每片柳叶上,也用金子镶了边角,风一吹,金玉之声相碰,十分动听。


假扮成地师的贺玄,正在地师殿里处理祈愿。忽闻书房外一阵叮玲玲之声,贺玄有些疑惑,便放下手中的事务,走出门来。


只见师青玄正垫着脚,把一串风铃往地师殿的廊下挂。


贺玄道:你在干什么?


师青玄转身道:明兄,我在挂风铃啊。


贺玄道:我不要这东西,拿走。


师青玄道:明兄,你就收下吧。这风铃的样式可是我亲手设计,再找匠人制造的。材料用的是我哥从东海带来的一块玳瑁,再镶了金,你看好不好看?


贺玄不理睬,转身又进了殿门。


师青玄追进来道:这风铃可不同于别的东西,要有风过才响。明兄,你下次只要听到风铃响起,那就是本风师来了。


风铃叮玲玲的不断作响,已经响了几百年。


贺玄自言自语道:“师青玄,你原来座下的那个小神官临风,每次来找我时,总爱对着这风铃出神,他肯定是以为这是你当年做了送给我的那串风铃了。。。其实不是的。”


贺玄似乎哽咽了一下,又喃喃道:“原来那风铃,一直在地师殿,后来跟着原来的上天庭一起毁掉了。现在这串,是我后来按照记忆,重新做的。”


“师青玄,我连一件你的遗物都没有。一件都没有。。。”


师青玄曾经送给贺玄很多东西,贺玄全都保存在地师殿里,因为他觉得,那些东西都是送给地师的,不是送给他贺玄的。后来水地风三师之变,再没有人顾及到原来的风师殿地师殿里的东西,于是便都随着原上天庭一起毁掉了。后来贺玄也问过谢怜,是否有师青玄遗物,才得知师青玄在皇城始终住在破庙里,几乎身无长物,临进法阵之前,还把仅剩的一两件衣服和被子,送给了庙中老少。而他自己只着一件白衣,手持一柄风师扇,进了法阵。。。


“师青玄,你走的这么干净。。。是不是也是恨着我的?你这样是不是也是在惩罚我?”


“你让我风风光光做神官,我做的可还够好?已经五百多年了,比你做风师的时间都长了不少了,你觉得够了吗?”


“那位临风神官,忠肝义胆,最近已有飞升之势,我走以后,由他接任风师之位最为合适,我想你也是认可他的。”


“师青玄,你曾经说,只要风铃响起,便是你来了。这风铃已经响了几百年了,你为何还不回来?是了,因为这不是你送我的那一串,如果我当时把风铃从地师殿带走,好好保留下来,风铃响时,你是不是就愿意回来了?”


贺玄抬起手,缓缓打了一个法诀,廊下流转了几百年的微风停息,风铃慢慢又晃了一会儿,最终停了下来,再无声响。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夜阑风静水无波,方知故人已长绝。




新上天庭重建后第五百零三年,风头无两的风师玄毫无预兆的突然陨落。所有神官大哗,不知何故。谢怜,灵文等人却心有所感,只妥善安置后事,并未公布原委。随着新风师上任,时间久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事。所有爱与恨,最终淹没在了时间的尘埃里,了无痕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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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好啊!(提前祝)元宵节快乐!今天发文,因为是本作者生日,自己给自己个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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